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鲁义明对他那位容颜不变的师兄一向是有些惧怕的,不仅因为尤景云身上蕴含着千奇百怪的秘密,还因为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眼睛。无论何时何地,何种境遇,尤景云的目光永远坚毅强大,他认定的事,绝不会因为旁人的辩解而改变。
就好比那次他偷拿了尤景云箱子里的名贵檀香驱蚊子,尤景云认定他品性不端,饿了他一顿晚饭,自此也没给过好眼色。可那时他才十一二岁,连心智都没长全,只是单纯觉得好玩,也根本没有偷东西的意识。
是,他的身世不如钱义芦凄惨。钱义芦是被母亲抛弃的,而他是自己离家出走的,只要他想,他仍然可以回到那个家里。但又有什么用呢,他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,从记事起,他跟他妈就住在柳巷里,每个上家来的男人都是他爸,他妈为了做生意不肯认他,只说他是外面捡来的弟弟。这样的家偏偏还穷,每当有男人来,他妈就给他一个铜板,把他赶出去。他睡过猪棚,睡过臭水沟,被逼得走投无路了,才投到凤流梨门下。
他迫切地想要出人头地,同各式各样的人结交,甚至忍着恶心爬过军阀的床,一切不过为了生存,尤景云没经历过苦难,凭什么瞧不起他?
当年师父被人砸场子搞得头破血流,眼看就要不行了,尤景云谎称出门抓药一去不返,要不是他有点小聪明,他和钱义芦,一个都别想活。
他对师门是有贡献的,师父的衣钵理应属于他。他以为终于摆脱尤景云了,可这算什么?过了七十多年,这人又回来了,而且还要他交出师父衣钵,凭什么?
鲁义明越想越愤怒,他这一辈子,是不是就逃不开尤景云这个魔咒了?!
北极熊的倒计时已经进入最后18小时,事态发酵越发严重,他连家门都不敢出,外面蹲守的记者就像一堵围墙,将他所在的小区包裹的水泄不通。
他胸中越发烦闷,吃了两颗药后遵医嘱打开了窗。
这下更好,北极熊的广告直接打到了他家对面的商场,巨大的电子屏隔着一条大河朝他喊话:鲁义明,你师弟请你归还师门传承,你敢吗?
师弟?如果没有尤景云撑腰,那个懦弱无能的师弟怎么敢!
鲁义明猛地砸碎了一个杯子,手指被划破,刺痛令他狂躁的内心稍稍平复,他拿起手机,拨打一个电话。
结果手机界面停在微博,屏幕亮起时,碍眼的广告再次令他怒不可遏。电话一接通,他就迫不及待地大吼:“这事儿你得帮我摆平,现在!”
那头倒是没被他火急火燎的情绪感染,淡定地轻笑了一声:“鲁老师,这么急,什么事啊?”
“你说什么事!现在北极熊的广告贴的满世界都是,你同样做平台的,会不知道?!”
对方这才像终于想起来似的,慵懒一笑:“哦,你说那事儿啊。鲁老师,这可是你师门的事,我似乎——没权利掺和?”
这人越是平静,鲁义明就越咬牙切齿,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发抖,“许佑明,你别忘了是谁帮你召集相声门抵制尤景云的,没有我给你推波造势,你那个剧也火不起来!”
“鲁老师,说话是要讲证据的。”要不怎么说许佑明在业内的绰号是小狐狸呢,他精的跟妖怪似的,不但没被鲁义明威胁到,还十分乐意再往鲁义明的气头上添把火,“鲁老师,召集相声门抵制尤景云是你个人的意愿,我没逼你吧,就算你认定我逼你,也要拿出证据来。再说,《黎明》这部剧你是顾问,你给我造势,不也是自己从中得利吗?”
他说着,低低地笑起来。他声音非常悦耳,像清泉击石叮咚响,可这会听在鲁义明耳中,就是清水洒在了油锅里。鲁义明顿时炸了:“许佑明你什么意思,这时候想把我踹开?我警告你,你要是不管,我就把你跟导演那点事说出去,你刚刚复出,也不想名誉受损吧?”
他话说得阴狠,有几分旧时代大佬的味道,他认为许佑明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肯定会怕,可许佑明却像听到了笑话,哈哈狂笑了一会,然后才觉得闹够了,语重心长地说:“鲁老师,我还是那句话,你有证据吗?咱们这个时代,造谣是要吃官司的。唉,你的心情我理解,但这个事吧,我还真不好掺和。你仔细想想,你还没回应呢,我中途搅局,别人会不会认为你心虚,毕竟大白熊投资《黎明》,跟你也有关系不是。”
听他这么说,鲁义明的大脑才稍稍冷静下来,哑声问: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
“要我说,这事还真得应!但条件得你开,钱义芦知名度不如你,最后肯定是你赢。放心啦!”
鲁义明沉默下来,许佑明说的也有道理,只要他撑握主动权,这事儿也许真有转机。他长舒了口气,将目光投向窗外。阴沉的天空下,广告刺目的大字显得特别扎眼。
同一时间,北极熊大楼的会议室里,相关人员正在开会。袁圆边划动平板边向单昀汇报:“好家伙,鲁义明还没回应呢,《黎明》剧组那边倒是又抓住机会造了一波势,现在网上期待度非常高,看来是今年大爆预定啊!”
“爆呗。”单昀转着手里的钢笔,不甚在意地低笑,“当初许佑明整咱们时用的什么招,先捧再杀?那咱们不妨走着瞧,看谁笑到最后。我叫你查的事怎么样了?”
“在办,有眉目了。”
单昀点点头,没有多问,目光随即落在角落的尤景云身上。这人没有发言,一直低头做笔记,学习态度不错,他很满意,竟连自己也没发现,嘴角一直勾着。
这让会议室里的所有高层大为震惊。咋,老板转性了?往常不都吹毛求疵的吗?别的不说,就刚才袁圆那个“在办”,他能刨根究底把袁圆问到头秃!
无论如何,趁着他心情好,所有人争先恐后把困难点抖出来。一位高层就说了:“鲁义明不上钩怎么办,咱们这边可是大把的营销费用砸下去了,回不了本怎么办?”
搁往常,这么愚蠢的问题能把单昀逼疯,可这会却是星眸含笑,下巴朝尤景云的方向轻轻一扬,“云啊,你说该怎么办?”
他那个“啊”拖得老长,尾音向上挑,竟透出无限的欢快来。提问的高管没来由一个激灵,妈惹,他的年终奖该不会已经没了吧?
尤景云闻言搁下笔,认真思考片刻:“咱把小炉子带上去他家。”
当面讨说法吗?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。高管正要讨论这事的可行性,又听尤景云嘴拐了个弯,吐出两个字:“碰瓷。”
高管的思维没刹住,一路滚下悬崖。他缓了半晌才反应过来,敢情你这开会也不忘脱口秀啊,别说,还真有些道理,钱老师都那样了,往鲁义明门口一躺,鲁义明敢说不?
所有人都笑起来,他们一向沉稳干练的霸道总裁居然拍桌子定案:“就这么干!”
得,照这么看,鲁义明这回是碰上无赖了。
好在鲁义明虽然也挺无赖的,但到底要面子,北极熊这边会还没开完,他通过经纪人联系上了袁圆,表示接受挑战,但他有三个条件。
一是,得使暗春。暗春是解放前的行话。那个年代,相声又叫“团春”,站在公众面前露脸说的,叫“明春”,用帷布拉起来,观众看不到使活儿的人的脸的,叫“暗春”。
鲁义明的脸都皱成橘子皮了,当然没有尤景云好看,他怕尤景云的颜粉闹场才提的这个要求。倒也公平。尤景云没反对,开着手机公放的袁圆便让他接着说。
老爷子声音蔫蔫糯糯的,拿足了大师的架子:“再一个就是得使师父的绝活儿。”
凤流梨有两大绝活儿,一是贯口-活,即以带有连贯性的韵白为主要特征的段子,另一个是八角鼓。
老爷子毫不客气:“我年纪大了,我得选贯口-活,你们让钱义芦使那八角鼓。”
八角鼓是一种八个角的皮鼓,起源于清朝军中,配以词曲,原是鼓舞士气安抚军心之法,后来慢慢演变成一种曲乐形式,也是相声最初的雏形。从其起源便可看出这门活儿不好使。就钱义芦那个身子,恐怕使不到一半就得吐血。
鲁义明这是仗着自己年长,把钱义芦往绝路上逼。可钱义芦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退缩,说他拼上最后一口气也不为过。
这会钱义芦不在,尤景云代他发言:“可以。”
鲁义明的心就定了下来,“第三个条件,比赛得在北极熊和大白熊两个平台进行。”
“您在逗我?”单昀话没听完就笑了,“鲁老师,你有什么理由认为大白熊可以和我平起平坐?你别忘了,这事的宣传主体是微博,那边可有北极熊不少股份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?”鲁义明不是商人,自然看不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。
“不怎么样,微博只会放出北极熊一个直播平台。”也就是说,即使单昀答应了这个条件,大白熊能得到的流量也可以忽略不计,除非北极熊服务器不给力,崩溃了。
鲁义明原本想通过后台暗箱操控票数,这样一来,就彻底没戏了。不过前两个条件他已占尽先机,便也没再说什么。
比赛时间定在七天后,宣传广告再次开始倒计时,各大媒体也竞相转发,不止网络,连线下也开启了狂欢模式。
您想想,平均年龄八十八岁半的俩老头,吵架吵到微博热搜、地铁广告、各大商场外墙电子屏的,史无前例。鲁义明和钱义芦开创了时代先河,人们的茶余饭后还不全是他俩的话题么。
首先要讨论的便是谁对谁错的问题。这事儿尤景云退居二线,他的粉丝不掺和,网友的支持大多倾向鲁义明。鲁义明名气大,培养了许多实力不错的徒弟,自己也开了相声社,受不少人追捧,再加上早年的事他无数次地提到过,网友印象先入为主,都觉得他根正苗红,理应继承师父的衣钵。至于钱义芦,建国后他就退居幕后,知道他大名的只有相声学校的学生,实力如何没人知道,普通大众都认为他是来讹诈的。
和稀泥的网友也不少,觉得钱义芦都那样了,还是好好养病重要,毕竟名声都是虚的,生不带来死不带走,别真死在擂台上。
最有趣的是菜市场门口,每天都有穿着大裤衩的无业游民,抠抠索索蹲在路边摆碗开盘,赔率1:150,高的那个是钱义芦,买他的人也是脑子进水,想着真赢了就把钱捐给他看病。
等待的这七天时间里,钱义芦收获了不少同情,但绝对没有收获名气,评论一边倒,都在喊鲁义明加油。钱义芦气得够怆,险些撑不住嗝屁,这些天一直靠药物和尤景云的针炙吊着。所有人都为他捏把汗,他却越挫越勇,几十年的屈辱如滔滔江水撞击心房,不搞臭鲁义明,他死不瞑目!
前七十年是他糊涂,现在想明白了,人就无所畏惧。
到了比赛当晚,老爷子拔掉吊针、舌头下压着人参片,跟着尤景云,雄赳赳地进了一间直播室。
与此同时,鲁义明带着他最钟爱的徒弟江霜泊进了对面那间。两个直播厅的墙面都是玻璃结构,彼此之间能看见。除了尤景云,其余三人都是一脸煞气,活似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。
鲁义明规定使暗春,却没说不能使双春,所谓双春就是双口相声,两个人搭档着说。鲁义明跟钱义芦年纪都大了,得有个人在旁边以防万一。
两边都配了摄像机,虽然规定不露脸,但现场会做为花絮在直播结束后放送。鲁义明作为知名人物,对拍摄不陌生,神情淡定,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。相比起来钱义芦却有些紧张,进门就撞翻了一个话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