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、魔眼 (第1/1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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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过耳，吹叶鸣涧，薄薄的凉意渐渐地贴上了染香的脸颊，身边的周蓠韬似乎没有听见她的问话，仍旧只是沉默。在他的沉默而不停顿的步伐声中，染香前所未有的感觉到了嘲讽和羞辱。是的，他分明早就从扈三那里知道自己不堪的过往，而自己却在这里愚蠢的希望用伤害自己、贬低自己获取他的安慰和同情……染香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真是可笑。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依赖，将自己的尊严和软弱交托到别人的手里？这样一想，起先那种五内俱焚的炙人感觉反而渐渐的冷却下来。
染香的大起大落似乎一点都没入周蓠韬的眼，他望着远处天边薄薄的一层秋云，被山风吹得如鱼鳞一般荡漾着，忽然笑了起来：“染香，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到蒲城时是什么时候么？”染香略楞了一下接着说：“五年前吧。那时候，你也似个要饭的似的。”周蓠韬伸手从路旁掐断了一根野草，说：“不错。那时候的我，身无分文流落到蒲城，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混过去了，却也想不到会遇到你，又开了医馆做了郎中。老天对我总算不薄。”染香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起来但也并不意外。这些年，周蓠韬或明或暗的也流露出了一些对自己的与众不同，只是从未说得如此露骨。但是，他究竟从扈三哪里知道了多少关于那段黑暗的过往？而且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巨大的瑕疵，他又知道么？如果他知道那些事之后，他的心思还会如前么？染香忽然很期待听他的下文，这时周蓠韬却转过脸来说了一句叫染香哭笑不得的话：“你为什么老是让浅浅偷我的桂子糖？”染香被他弄得一扫之前阴霾的情绪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只好白了他一眼，领先往山下走。
不多时，已经来到周蓠韬家里。他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，前面是药圃，后面是小小三间屋子，门前种着一棵挂花树，正是三秋桂子，十里飘香。浅浅坐在前厅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磁坛有滋有味的吃着什么，想必就是周郎中宝贝似的桂子糖，染香想着，脸上微微一点笑意。浅浅看见染香跟着周蓠韬回来，笑眯眯的跳下椅子，冲着染香招招手：“染香姐。”染香瞧着浅浅明媚天真的笑颜，一阵茫然，进还是退？进去，那个恶魔会带她回到早已尘封的梦魇；退，从京城退到边陲小镇，她还有退路吗？
“先生，您回来了。”晴空旱雷炸响，染香和周蓠韬不约而同捂住耳朵。一旁一个着皂衣的大汉喊着就迎出来了“我已经喂扈三喝过药了。哎，染香姑娘好！”染香连连摆手：“汤大哥好，汤大哥好。”周蓠韬叹了口气说：“大哥，不是说好了么？有客人来的时候，你尽量不要说话……”大汉憨笑着说：“染香姑娘又不是客人，是自己人自己人……”浅浅听了，抱着坛子就冲着这边嚷嚷：“什么自己人，谁是自己人？别浑说！”汤大汉回头也顶了回去：“染香姑娘就是自己人，我没浑说。”浅浅急了，放下坛子，叉着腰喊：“染香姐是我的，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了，不害臊。”……
染香暗自叫苦，这可是唱的哪一出？自己和扈三的事情还是一团乱麻，这傻丫头憨汉子倒先较上劲了。周蓠韬扯扯染香的袖子，低声说：“别在这儿搅和了。扈三真的有要紧事要跟你说，快进去。”染香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语。周蓠韬也不急，也不劝，就那么看着她的犹豫和情怯。染香摇摇头，这是怎么了，当年尚且有勇气逃出来，今日反而没有勇气面对么？想着，脚下就慢慢的踱了进去。
一进去，屋子里光线陡然黯淡了许多，靠窗下士一张床，床上躺着的正是那日当扇剜眼的叫花子，也是太清告知的扈三。他的头发胡子纠结成一团乱草，身体佝偻着蜷缩在被子里，脸上干瘪枯萎。他和自己想象中的扈三差很多，那时候他总是天黑之后来，天亮之前就走，自己虽然不识得他的长相，可是身材也一点都不像。他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，动也不动，可是染香却觉得自己一步踏进了冰窟，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，寒气如蛇般窜入心里，让她觉得恐惧到极点。染香想逃，可是身体却如木偶般定在那里，连眼珠子都似乎被定住了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扈三喉咙里低低的响了一声，似乎是在强自忍耐一种痛苦，他的眼睛慢慢的睁开了。确切的说，是那只唯一剩下的眼睛。染香睁大了眼睛，胃里一阵痉挛，那日的血腥味似乎又弥漫在身边。
“终于又见到你了……”扈三的声音苍老暗哑，如同一个疲惫已极的老者，可是染香却如同听到从地狱里的恶魔发出的召唤一样，指尖陡然绷紧，细细的扎在掌心上。扈三只剩下一只眼睛，流露出恶毒而轻蔑的神情，似乎在说，你始终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。染香使劲咬了一下舌尖，疼痛感让她清醒过来。染香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，竭力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：“你说什么？我不认识你。”扈三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，那张干枯的脸上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神情：“微云小姐，或者我应该让你清醒点。你做染香做得太久了似乎忘记了你到底是谁。”染香微微一笑：“好吧，我认得你扈三。不过你弄错了，微云是我姐姐，她早就死在你这个畜生的手里。”扈三饶有兴味的点点头：“不错，十年后，你比当年学我学得更像了。这一点，你比染香强。要不，她也不用死得那么惨。”染香竭力克制发抖的身子，故作闲适的靠着门边的桌子坐下：“扈三，我不知道你在胡乱说什么。今天我来，只是想知道你三日前那么做到底是为什么？”扈三忽然露出诡异之极的笑容：“你不是忘记了吧？十年前我们有个约定，只要我肯挖下自己的眼睛，你就心甘情愿的跟我走。”
染香听了咯咯地笑了起来：“你这算什么？旧情复燃么？还是你以为我会有心思听你讲笑话？”扈三叹了口气，喃喃地说道：“微云，你知道么？我最恨你的就是你总是不信我。以前你不信我会让你全家都毁在我手上，结果我真的做到了；后来你不信我会爱上你，可我也真的爱上了你；再后来你不信我肯为你挖了自己的眼睛，可是你看到了我也真的做到了。”染香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敛去，口气如冰：“从一开始，我就知道你是个疯子，可是我没想到你会疯得如此厉害……所以我失去了我的家人，失去了我的所有，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。”
“你错了。这个世界早就是个疯癫的世界。如果不然，以你们叶家清名美誉，单凭我一个卑贱之人，怎么可能让叶家一败涂地。”扈三的口气漫不经心也带着嘲讽。
“我不想跟你争这个。”染香眸色染了几许悲痛，她摇摇头咬牙说：“扈三，说出你的真心话。你到底想干什么？”
“我想要的很简单，你一直都知道。”扈三的口气前所未有的热烈，“微云，你应该跟我走。”
“你真是一如从前的不可理喻。”染香站起来，撂下一句话“你别忘了，你手上染满了我们叶家的鲜血。”说完顿了一顿，染香接着说：“你的噬魂散果然很好用，你现在的样子我都认不出来，连声音都变了。你最好马上离开这里，你知道，现在我要杀你轻而易举。”
扈三的笑声轻柔恶毒：“微云，你不敢。我死了，这世上还有谁能告诉你染香的下落呢？”
染香的脸色瞬间变白：“她不是十年前被你害死了吗？”
“呵呵，你这么聪明，怎么会相信黄书琅那个反复小人的话呢？”扈三的声音继续在蛊惑着染香：“染香是你的妹妹啊，为了让你乖乖听话，我舍不得杀她。你很好，懂得利用黄书琅来给我吃了噬魂散，害得我功力全失，身体异变。只是可惜，你忘记了我说过我从不骗你。我说过一定要你乖乖跟我走，就不会食言。只是你确实聪明，把我的易容术学得十成十，害得我查了这么多年才查到你躲在这里。”
“你说，这一次我找到你了。我该怎么惩罚你呢？”扈三的声音渐渐的不再苍老，而是慢慢的变成一种充满诱惑魔力的声音。这句话他说的极其缠绵，犹如情人间的低语。
可是染香听在耳里，却彷如狂风暴雨，是的，这声音正是十年前折磨她生不如死的那个妖魔的声音。他每天夜里来，在黑暗中抱着她，在她耳边用最甜蜜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，让她在地狱中沉沦崩溃。
染香脸色如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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